在特朗普马斯克“口水战”内外，“迷因战争”还在延续

从5月28日马斯克(mǎsīkè)挥别白宫到两人(liǎngrén)关系骤然反目，这一戏剧性(xìjùxìng)的转变发生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(nèi)。促使这两位昔日亲密(qīnmì)“盟友”决裂的，是最近由共和党主导国会推动的所谓(suǒwèi)“大而美法案”。马斯克对法案中(zhōng)大额的政府预算支出表达强烈不满，在社交平台X（原推特）上愤怒抨击该法案为“令人作呕的丑恶行径”。而积极推动法案通过的特朗普，则在他自创的社交平台“真相社交”（Truth Social）上连发多条帖文反击——先是讥讽(jīfěng)马斯克之所以(zhīsuǒyǐ)反对法案是因为没能从其中获得足够的联邦补贴；接着又“澄清”称，是他下令马斯克离开(líkāi)联邦政府岗位，而非后者主动离职；最后还不忘威胁将取消马斯克旗下公司与联邦政府的所有合同。 一国政府高层的(de)内部矛盾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高调呈现(chéngxiàn)在公众面前，本已极为(jíwéi)罕见；而与这场政治“宫斗”同样值得关注的是这场“口水战(kǒushuǐzhàn)”的网络特征，或者说特朗普对社交媒体的高频率使用及其表演型的网络沟通风格。 特朗普2025年6月怒斥马斯克的推文。本文作者供图，截图自(zì)“真相(zhēnxiàng)社交”（Truth Social）平台。 传统(chuántǒng)政客在公共空间中往往谨言慎行，几乎所有对外发声都需经由幕僚团队的反复斟酌与修饰。而特朗普的两届任期则(zé)彻底颠覆了这一(yī)传统印象：据统计，仅在今年执政132天内(tiānnèi)，他就在自营平台“真相社交”上发布了多达2262条帖文，几乎是他2017年首个任期同期推文总量的三倍。而特朗普推文的语言风格，也一以贯之地充满(chōngmǎn)鲜明的个人色彩(sècǎi)——语言简单通俗、用词不加雕饰、充满强烈的感情(gǎnqíng)色彩与攻击性。 那么，特朗普对社交媒体的(de)高度依赖与频繁使用，究竟仅是他的所谓个性使然，还是反映出一套自洽的、可被观察的舆论动员策略(cèlüè)？ 本文作者是在美国高校(gāoxiào)执教的青年政治学者。以特朗普一次次的网络使用(shǐyòng)为例进行观察，我们将看到他对社交媒体(méitǐ)空间的运用手段，塑造(sùzào)了诸多闹剧背后恒定的政治传播特征，也影响了美国社会政治讨论氛围。 从“推特治国”到“迷因(míyīn)战争” 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的一大人格(réngé)特征，是(shì)他对网络迷因（meme）的积极吸纳与创造。 在当代语境中(zhōng)，“迷因”通常指那些能够引发(yǐnfā)网络爆红、实现病毒式传播的(de)(de)梗图、表情包或热词。在传播学上，迷因可被类比为生物学中的“基因”——它们借助网民的情感共鸣自我复制，并在网络社群中迅速扩散；它们也可以被不断地二次创作、赋予新的含义，如同(rútóng)基因在变异(biànyì)中获得多样性；同时，迷因的“生命力(shēngmìnglì)”也遵循“适者生存”的逻辑：那些感染力强、易于引发共鸣的迷因更容易获得广泛传播并长期流行，而缺乏这些特质的迷因则会在网络空间(wǎngluòkōngjiān)的自由竞争中迅速被淘汰。 特朗普执政(zhízhèng)伊始，便将(jiāng)大量的(de)(de)网络迷因借用于公共(gōnggòng)政治表达中。2017年，他在个人推特上转发了一段经过剪辑的职业摔角大赛（WWE）短视频，画面中他将一名头部被替换为(wèi)CNN台标的对手猛击倒地，并配文标签“假新闻CNN”。CNN等所谓“主流”新闻媒体，因为经常(jīngcháng)偏向(piānxiàng)自由派的立场频繁批评其执政，常成为特朗普攻击的靶子，被他贬斥为“假新闻”。通过这种简单粗暴、视觉冲击力极强(jíqiáng)的画面，特朗普通过迷因向支持者表达了“硬刚假新闻媒体”的战斗姿态。尽管众多媒体从业者批评他藐视新闻自由、煽动对记者的暴力情绪，这条迷因在特朗普的推广下仍获得数万次转发，引发支持者的热烈狂欢(kuánghuān)。 特朗普(tèlǎngpǔ)2017年(nián)7月2日推特截图。转发的视频中特朗普在职业摔角大赛（WWE）中，把头部被替换为CNN台标的对手打倒在地。本文作者(zuòzhě)供图 网络(wǎngluò)迷因往往源于自发、无预设的爆红事件，而特朗普及其团队十分善于识别其中(qízhōng)的传播潜力、将其挪用并吸纳进自己阵营(zhènyíng)的政治话语之中。2021年10月，NBC体育台记者(jìzhě)在全美(quánměi)纳斯卡(nàsīkǎ)赛车（NASCAR）现场(xiànchǎng)采访车手布兰登·布朗（Brandon Brown）时(shí)，现场部分观众借机在镜头前(qián)齐声高喊辱骂拜登的粗俗口号“Fuck Joe Biden”。由于现场嘈杂，记者错误地将其听成“加油布兰登”（Let’s go Brandon），一时间贻笑大方，成为爆火的网络热梗。特朗普团队趁此机会，迅速推出了一系列印有“加油布兰登”的周边产品，供(gōng)支持者以隐晦而讽刺的方式表达对(duì)拜登的不满。一位记者的无心之失所引发的网络“烂(làn)梗”，就这样被赋予了政治意涵，转化为特朗普阵营的话语资源与选战工具。 “加油布兰登”在2024年选战中(zhōng)已成为反对拜登及民主党的口号。图为一间挂着(zhe)“加油布兰登”旗帜的房屋。本文作者供图 从“用梗”到“造梗(zàogěng)” 特朗普不仅擅长“收编”已有的(de)网络迷因来推广自身政治理念，本人亦(yì)是乐此不疲(lècǐbùpí)的网络迷因创作者。他在社交媒体上(shàng)创造的大量结构简单、含义直白的热词，借助其在社交网络上庞大的粉丝基础，迅速进入公共政治话语体系。 除了频繁攻击传统主流媒体的(de)“假新闻”（Fake News Media）与“人民公敌”（enemies of the people）等用语，“让美国再次伟大”（Make America Great Again）及其缩写“MAGA”，也已广为流传，成为(chéngwéi)特朗普支持者(zhīchízhě)社群(shèqún)的常见口号和自我认同标签。与此同时，特朗普还(hái)善于在网上通过负面绰号对(duì)政治对手(duìshǒu)进行“花式”攻击。例如，他称希拉里为“骗子希拉里”（Crooked Hillary），意在讽刺希拉里在“邮件门”事件中(zhōng)避重就轻；称拜登(bàidēng)为“瞌睡乔”（Sleepy Joe），暗指其在公开场合(gōngkāichǎnghé)中精神不振；将哈里斯称为“疯狂卡马拉”（Crazy Kamala），意在凸显她政策的激进。这些绰号朗朗上口、指向明确(míngquè)，往往击中对手的软肋，因而极易成为网络流行迷因(míyīn)，实现病毒式的传播。 而近两年来AI生成(shēngchéng)图像技术(jìshù)的兴起，又为特朗普及其团队快速创造新的网络迷因提供了更为便捷的工具。例如，去年在民主党(mínzhǔdǎng)全国代表大会正式提名卡马拉·哈里斯(hālǐsī)为总统候选人后(hòu)，特朗普团队迅速在社交平台X上发布了一张经AI修改的民主党党代会图像。画面(huàmiàn)整体以红色为主调，充斥苏维埃风格元素。这张图像通过(tōngguò)阴森、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符号语言，借助“红色警报”式的视觉风格，挑逗起人们潜意识中对(duì)冷战时期美苏(měisū)对抗的记忆与恐惧，从而将哈里斯刻画为意识形态上“反美”的敌对势力。这张AI图像的宣传效果是显而易见的——短短几天内(nèi)这篇推文就获得了8100万阅读量，被转发数十万次。 纪录片《超正常化(zhèngchánghuà)》（HyperNormalisation，2016）画面(huàmiàn)。 如果说特朗普在竞选期间所推广的(de)(de)网络迷因，主要集中于(yú)攻击政治对手、煽动公众的恐惧与焦虑，那么他在今年(jīnnián)重返白宫之后所推出的迷因，则更侧重于为其政策立场辩护，并通过娱乐化的方式美化甚至消解其中最具争议的内容。 今年3月，利用ChatGPT生成吉卜力(jíbolì)动画(dònghuà)风格图像的(de)热潮迅速风靡网络。而(ér)(ér)特朗普团队也紧随潮流，在社交平台X上发布了一张吉卜力风格的图像，描绘一位名叫弗吉尼娅·冈萨雷斯（Virginia Gonzalez）的拉美裔移民因涉嫌贩卖芬太尼而被递解(dìjiè)出境的情景。画面中，冈萨雷斯号啕大哭、丑态百出，而一名神似特朗普的边境警察(jǐngchá)则目光如炬，一脸正气，两者形成鲜明对比。这张(zhèzhāng)动漫风格的图片，一方面以高度脸谱化(liǎnpǔhuà)的方式，将特朗普政府的移民政策塑造成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：联邦移民执法者代表“法律与秩序”，而非法(fēifǎ)移民则与毒品、犯罪密不可分。另一方面，动漫风格的运用又悄然降低(jiàngdī)了移民政策议题的严肃性，抑制了对这些政策背后的深层争议的实质讨论——如家庭的强行分离、对移民人权与法律程序的漠视(mòshì)，以及驱逐(qūzhú)过程中潜在的种族定性与歧视性执法。这些复杂而沉重的制度性议题，在脸谱化、娱乐化的迷因包装中被巧妙地(dì)置换与回避了。 2025年3月18日白宫官方X平台推文，用AI生成(shēngchéng)吉卜力风格的卡通来描绘联邦政府驱逐非法移民的进展(jìnzhǎn)。本文作者供图 特朗普因频繁使用社交媒体(méitǐ)(méitǐ)常被舆论讽刺为“推特用户的(de)统帅”（Tweeter-in-Chief）。他对社交平台的过度(guòdù)依赖、随性且充满攻击性的发言风格，以及对网络迷因文化的深度接纳(jiēnà)，深刻地影响了美国(měiguó)网络政治的言论空间。正如卡斯·穆德（Cas Mudde）与(yǔ)扬-维尔纳·米勒（Jan-Werner Müller）等民粹主义研究者所指出的，政治人物(rénwù)通过社交媒体直接对公众发声，表面上似乎拉近了与民众之间(zhījiān)的距离，实则绕过了传统媒体的中介角色，削弱了媒体的舆论监督功能，使其言论更加肆无忌惮、难以问责。 《什么(shénme)是民粹主义？》 作者：[德]扬—维尔纳(wéiěrnà)·米勒 版本：译林出版社(chūbǎnshè) 2020年5月 自2010年代中期起，许多主流媒体纷纷设立“事实核查”（fact-checking）栏目，试图对特朗普及其他政客(zhèngkè)言论中不实或误导性的内容进行梳理与纠正。然而，在(zài)社交自媒体主导的信息传播环境下，媒体身为“第四权”的作用面临多重挑战：一方面，特朗普等民粹政客频繁攻击媒体的公信力，以(yǐ)“人民(rénmín)公敌”“假新闻”等煽动性标签(biāoqiān)抹黑主流媒体，使新闻从业者遭受严重威胁；另一方面，社交媒体平台让政客的言论可以绕过传统媒介，得以无过滤、无约束地(dì)直达受众，这无疑削弱了媒体对公共话语的制约和监督。而社交媒体的转发机制(jīzhì)，使煽动性的言论更容易病毒式地传播开来，常常(chángcháng)在专业媒体的事实核查介入(jièrù)之前(zhīqián)，便已广泛触达公众并造成深远影响。 此外，政治迷因的大量使用，对促进(cùjìn)公共议题的理性讨论并无助益。为了获得最佳传播效果，政治迷因往往依赖夸张的视觉效果和(hé)煽动性的语言，将一项复杂、多维度的政策(zhèngcè)议题（如移民政策）简化为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。这样的表达方式(biǎodáfāngshì)更易(yì)激发受众的情绪反应，却难以推动公众对问题本质的深入理解与讨论。 同时，特朗普(tèlǎngpǔ)等政客对迷(duìmí)因的广泛使用，也削弱了(le)他们言论和(hé)(hé)行为的可问责性。正如多位学者指出，相较于传统文字言论，迷因在传播中更具有模糊性和多重解释空间，为政治人物提供了更大(dà)的“合理(hélǐ)推诿”余地（potential deniability）。例如，特朗普转发“拳打CNN”的视频，或使用吉卜力风格的动画表现驱逐(qūzhú)拉美非法移民，这些迷因都引发了关于宣扬暴力与种族偏见的质疑。然而，特朗普团队却可以借助迷因意涵上的含混，不仅可以否认相关言论的意图，还能反诉批评者“过度解读”或“刻意(kèyì)抹黑”。因此，当迷因在公开政治表达中大行其道，不仅容易掩盖议题的复杂性，也让追究政治人物的言论责任变得更加困难(kùnnán)。